本书论析的是诗、绘画、翻译、语言、文化地理,往往更涉及其间的关系。有不少段落如果当散文甚至美文来读,也许更好。例如《边缘,中心,跨界》的第四大段,或是《李白与爱伦坡的时差》和《捕光捉影缘底事》的全文,如果收入我的散文集中,该也不致显得唐突。正常的论文照理不可以“感情用事”,应该做到cerebral ;我的评论不守帮规,时常出轨,演为figurative,但是后面仍是有知性支撑的,要说的道理还是传过去了。另一项出轨,便是不列批注,不附书目,正文之后没有“随扈”,欠缺正式论文的格局。其实多加批注,详列书目虽然是学术论文的“基本功”,并不是什么难事。一篇评论真正可贵的是有洞见,与根据这些洞见得来的评断甚至评价。
艾略特不但是二十世纪的大诗人,更是影响深远的批评大家。他的许多评论文章都没有这些批注或书目,但凭了他的高瞻远瞩,凭了他恢宏的文学史甚至文化史观,凭了他清明的分析与畅达的文笔,他的见解往往深入浅出,令人折服。更重要的是:他虽然不用系统严密的理论,更少乞援于繁琐的术语,但身为重要诗人,仅凭当行本色的创作经验,说话自然就有权威,至少比一般纯学者更有权利。十八世纪的约翰生博士也是如此,短短一段文章,比较朱艾敦与颇普的长短得失,字斟句酌,说理透彻,比喻鲜活,评价精准,一席话胜过百页的论文。所以能够如此,除了他博学深思之外,还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位杰出的作家,在诗、散文、小说三方面都有贡献,因此创作之道能窥其虚实,手既能高,眼必不低。何况一篇评论如果高明得能够传后,应该不愁没有人来批注:杜甫的《戏为六绝句》,刘勰的《文心雕龙》,都是显例。
余光中
二○一四年七月于高雄
本书的文字优美,文章均为中国内地首次出版,精装印制,是一本难得的佳作。